“哗哗……”密集不断的雨声,让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。这是一栋位于河边的老旧公寓,室内昏暗,破旧的家具与漏风漏雨的门窗非常对得起它低廉的租金。床上的男人好像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,他下意识抹了把额头,碰到了水迹,清凉的感觉让他彻底清醒。他支撑着身体,从床上坐起。周围冷得让他打了个寒颤。廉价的屋子里没有暖气,没有空调,甚至连盖在身上保暖的被子,也是薄薄一条。蒂莫西·亨特扭头看向窗户,玻璃上倒映出他消瘦的脸庞。看到溅满雨水的窗台,他伸手想去拿放在那里的遥控器。【“不,我怎么可能这么做?!你疯了!”】“……”他伸出的手一顿,然后若无其事地忽略耳边的声音,拿起遥控器。没等收回手,他感到指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。亨特再次朝那里看去,只见一只飞蛾落在窗台上,触角在微弱颤动。……电视亮起,成为室内唯一的亮光。亨特坐在床边,拿了块干净的布,一边仔细擦拭着某个相框的表面,一边听新闻报道。“今天上午米花町又发生一起袭击,幸运的是这次只是小规模爆炸,没有人员死亡,只有一名高中少女受伤,目前正在医院治疗。”擦拭动作停住,亨特看向屏幕。屏幕上,主持人与请来的专家一左一右坐在讲台两侧,主持人说完情况,认真地询问专家:“虽然警方尚未透露详细的案发经过,但大家认为极有可能是前几起案件的犯人再次作案。您对此怎么看?”旁边的专家开口:“以我的经验,使用炸弹作案的犯人很容易犯罪升级,因为他们对炸弹制作的熟练度在上升、对炸弹威力也有进一步了解,再加上屡次伤人带来的刺激感,他们往往会在下次袭击里制造出更大伤亡。”“而这次炸弹安置在公司外的垃圾桶里,再加上今天是周日,大部分人没有上班……”“所以您认为不是同一人,可能是其他人的模仿作案?”主持人追问。“不,还不能肯定……”两人聊着这些有的没的,话题很快跳到爆炸犯是否是心理变态,始终没提那个受伤女孩后续如何。亨特皱眉听了一会儿,失去耐心。他切换到同样在讲相关新闻的频道,还拿起手机,但他又瞥到窗外的瓢泼大雨,动作迟疑起来。几秒后,他无力叹了口气,把手机放回原位。亨特放下布,打算把擦完的相框放回原处,可手伸在半空时,突然再次一抖,某股尖锐的剧痛在脑中炸开,他眼前顿时一黑。他瞪大眼睛,浑身僵硬,死死握紧了相框。他颤抖地喘了好几口粗气,好像花光所有力气,才勉强稳定住自己的身体,没直接栽下去。亨特渐渐平复下来,把相框安稳地放回桌面。照片上,他扶着妻子与妹妹站在蓝天与阳光下,正对镜头微笑。【“去做吧。不要管我,去做你想做的事!不管未来怎样,我都支持你!”】“快到时间了……”亨特的视线从照片上一家三口收回,轻声喃喃,眉眼间多了一丝坚定。他缓缓起身,从相框边拿起一张照片与一枚压在上面的黑色棋子。……让一个人跌落谷底,有多容易?对蒂莫西·亨特而言,华尔兹举报他、他被剥夺银星勋章,是他人生滑落的起点。在判决结果刚下来时,他还是挺冷静的,因为认为其他人会站在自己这边——他是怎么样的人,他们应该都知道。可是他回去后发现,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变了。他去找司令讨说法,希望和华尔兹对峙,可司令把他轰了出去;他向战友诉述自己的无辜,但他们始终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,有的还信了小报上的话,说他不配被称为英雄,只是一个冷血的屠夫,不愿再和他接触。他们说他射杀平民,却没把他从战场撤下,他也希望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,更加努力表现,然后他就在孤立无援中,被子弹击中头部,以最狼狈的方式离开。然而,就算他已经退出战争,甚至以后再也不会拿起枪,别人依然没放过他。妻子妹妹来医院照顾他,记者跟在她们身后闯进来,对床上的他一阵狂拍,他们脸上的笑比恐怖电影里的小丑更狰狞。她们拼命护着他,等好不容易把人赶走,他才知道她们这段时间一直受到骚扰。记者持续关注他,是因为很多人还在对他“好奇”。那些陌生人、无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,在中东战场、在美国各个领域、在世界不同角落,对他的一切指指点点,企图剥开他的每个毛孔一一检查,对每个漏洞都加以指责。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?”“你是个刽子手!”“杀了那么多人,你简直是个恶魔!”“最好别让我知道你住在哪儿,兄弟,否则我绝对会忍不住来找你。”他们不愿意放过他。污点一旦沾上,不管事后怎么解释,他们都不会相信。噩梦仿佛永无止境。…………之后呢?黑棋从指间掉落,落在丢着几个脏碗的水池里。清脆的声音与脑中再次传来的剧痛一起把亨特拉回现实。他努力抓住水池边缘,勉强稳住身体,冷风从眼前小窗吹进来,这扇窗正对外面那条河。他抓着水池的手颤抖着,捏皱了照片。在那之后,他便失去了一切。手术费用与后期疗养让他用掉所有积蓄,在他用仅剩的钱投资时,被骗得血本无归。妻子对他不离不弃,可记者的长期纠缠骚扰让她得了严重抑郁,需吃药控制,但她常用的某种药是问题药物,她很快死于用药过量。妹妹的未婚夫本来山盟海誓,见他深陷舆论风波开始打退堂鼓,在勾搭上有钱的日本本地女人后,飞快抛弃了妹妹。他妹妹本就因为他们的事心力憔悴,这样一刺激,选择在车中自杀。最后,连他自己也查出得了绝症。仿佛以失去银星勋章为起始,他的人生开始一路下滑,直至彻底摔落谷底。——没人救得了他,他似乎也做不了任何事。亨特仍在头疼,但他松开了手指。那张照片变得褶皱不堪,上面是个肥头油耳体型发福的中年男人,正是当时举报他的杰克·华尔兹。不远处的电视上,新频道里,另一位请来的专家在侃侃而谈:“据警方透露的消息,亨特杀死的几人皆是他过去战友与仇家,所以这并不是无差别攻击,而是一场针对性复仇,请大家不要恐慌……”复仇?亨特看着照片上的仇人。他落魄至此,他现在却家庭美满、事业有成,现在还吸引到警察的蹲守保护。于情于理,他向他们复仇都理所当然,没人会察觉出不对。照片在指间颤抖了几秒,很快停住,亨特举起了打火机。虽然那个常年烂醉的傻瓜房东不爱看新闻,只要按时交租金,就不会管他在这里做什么。但过去好几天了,哪怕再迟钝,也会想起自己有古怪的外国租客,为图安心,都会来看一眼。所以,他必须在今天结束一切。打火机喷出火舌,点燃照片的一角,焦黑色迅速向上蔓延,将那张仇人的面孔吞噬殆尽。亨特脸上没有露出解气的表情,他静静看着照片,在火快烧到自己手时,才松开手,让这团小小的火苗下坠,落入水池。忽然,他眼角余光里,有什么东西闪过。他转头,看到了那只原本停在窗台的飞蛾。它似乎感觉到室内闪起明亮的火光,于是挥动翅膀,晃晃悠悠飞起,努力朝那里扑去。“砰!”一声枪声,眼前的窗户玻璃应声碎裂,一颗子弹正中他的眉心。蒂莫西·亨特向后倒去,这次他再也没有起来。(本章完)